02
家买在高档公寓区,不是两个人付的款,老田手下一处首尔前几年新起的房地产项目。首付就够闵玧其饿段时间肚子,决定成家前闵玧其物色的三室一厅也够得体,就在公司附近。
大田喜欢小别墅,小田也喜欢,地方大,宽敞,要带花园,但花不是他们自己养,所以还要雇阿姨,雇花匠。闵玧其不喜欢太宽敞的地方,总觉得空荡荡的,住进去没实感。于是田柾国跟闵玧其一起喜欢小家。田父对闵玧其比他对田柾国还上心,挖墙脚不成改为把婚房慷慨解囊。拨出新公寓楼顶层最好的户型,还想再替两个人承担家具钱,闵玧其拒绝了,说要有参与感。
ZA广告部总监的薪资虽然不差,甚至为了留住闵玧其发的还要更高些,但他已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年龄。工资的三分之二都打回住在大邱的父母账户上,剩下三分之一留给自己吃穿。好在闵玧其也没什么需要用度的地方,从一开始就省去交通费,家庭花销也不从他账户里支出;逛商场的次数少之又少,比起亲自跑一趟,闵玧其更喜欢在购物网站上点点滑滑,三四十的短袖T恤也一样穿。打开衣柜,除了备给正式场合的西装,名牌屈指可数。防尘罩套着的几件里有田柾国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,小六千块的夹克外套,白袖子,背后印着蔷薇。闵玧其收下时心里的堂皇感过去很久才习惯,犹如穿张钞票在身上。结婚前吃饭也爱随便打发,多半就在便利店买速食便当解决。改变现状的契机是田柾国搬进家里,闵玧其唯一坚持大手笔的事就是牛肉要买最高品。
车已经在车库里停了一段时间,闵玧其却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。又等了会儿,田柾国才熄火,轻手轻脚地下车,绕到闵玧其那边打算抱他下来。
自动车门扣锁没多大声音,闵玧其还是被吵醒了。暖气还滞留在车厢内,田柾国一开门,地下车库有些阴潮的冷空气让闵玧其颤了一下,动作几不可闻。田柾国把安全带替闵玧其解开,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,闵玧其还有点朦胧,抬头看了看田柾国,对方正弯下身子,一手已经垫在他后背和椅背之间。
“没关系,我能自己走。”他缓缓起身,抱着外套下车,默许田柾国在他只有一脚踩在地面时扶他一把。等完全站稳了,他把外套重新搭回田柾国身上,田柾国比闵玧其高一些,顺势就把手穿进外套袖子里,整理之时,闵玧其已经关了车门。车钥匙在口袋,没拿出来,田柾国在口袋里锁了车,闵玧其替他系扣子。
“一点路,不用系的。”田柾国低头看着闵玧其的手指在扣子和扣缝之间游走,纤细而苍白,看久了除去美感,也有些病态。
“怕你冷。”
系完最后一颗,闵玧其又拍了拍,一手缩进袖口,一手插进田柾国的大衣口袋。田柾国很快地回握,只是一会儿功夫,闵玧其的手指又凉了。他把指尖勾进手心轻握,闵玧其在口袋里撑着外套指指前方,说走吧。
他先迈右脚,田柾国嗯了声,也迈了右脚。
门锁早就换成智能识别,闵玧其还是会带串钥匙再出门;田柾国从来不会记得带,换锁前时常被锁在门外。
一声验证通过的提示音之后,闵玧其先跨进家门。在玄关小站一下才开始脱鞋脱围巾,田柾国替他摆好棉拖,又帮他挂好大衣,自己才开始脱盔卸甲。
家里有暖气也有地暖,田柾国不爱穿拖鞋,冬夏都光着脚在地板上踩。闵玧其心疼田柾国,更心疼自己打扫过的地板,田柾国踩过肯定会留下脚印,阳光下很显眼,才强行勒令他改掉毛病。
“今晚想吃什么?”田柾国端着两杯热水走到客厅,闵玧其已经窝在沙发上。见对方投来有些疑惑的目光,他又解释了句,“今天圣诞节,庆祝一下。”
“圣诞节了?”闵玧其回问,还是有些不太相信。田柾国打开锁屏转给他,十二月二十五日,闵玧其忽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。或许是公司前广场的圣诞树出现的太早,才让他时间线变得混乱。
想了想,没什么想吃的,倒想再吃一次妈妈做的嫩豆腐汤。孕期忌口多,辣的生的凉的都在违禁品名单。田柾国想订三星餐厅,挑个安静位置慢慢吃,闵玧其问他哪家三星餐厅的饭能规避这三种类型。田柾国脑海里冒出的几个餐厅名字立刻被一一打散了,又问他想不想吃中餐,闵玧其想到之前和同事一起去吃的那家中餐馆,麻婆豆腐很好吃,又一想,也是辣的,从喜悦很快跌回谷底。
最后决定去吃日料。
还不到饭点,在家看了部电影,刚刚上映的爱情片。以往都排除在闵玧其的选项之外,田柾国要看,他也没反对,靠在他身边一起看。其实是很普通的故事情节,看到男女主角拥抱时那种酸楚感却卷土重来,根本没想哭,嘴角尝到咸味才反应过来。
他哭的无声无息,闵玧其抬手抹眼泪田柾国才注意到。他把闵玧其又往怀里圈,闵玧其只是顺着他的动作移动,距离越近闵玧其哭的越厉害。到最后已经变成低声啜泣,但闵玧其脸上没表情,只是抽鼻子,换气,掉眼泪,再抽鼻子。
电影在放,闵玧其哭一会儿停一会儿,田柾国搂着他,很久都没说话。不是不想说,田柾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慰藉一个因为怀孕而情绪波动的爱人,觉得现在说爱他会被当作耳旁风,让他别哭了又显得太残忍,可是闵玧其哭着,他心里也感到难过。
田柾国有些后悔让闵玧其怀孕了。
其实他不怕妈妈怎么吵,任何事但凡牵连上闵玧其,田柾国的心对外界也能坚硬起来。但闵玧其坚持选择承担孕育者的责任,也是男人,原生生理上不具备生育能力,都是通过后期进行人工调整,包括吃药,包括备孕。
良久,田柾国凑过去,低头在闵玧其发间吻了吻。还想和他正式接吻一次,闵玧其却拒绝了,又让他搂的更紧一些。
电影放完,闵玧其没再流眼泪,枕在田柾国的胳膊上打盹。
手臂有些麻,但田柾国仍然保持动作。他稍微探起身子看,顶层的好处是坐拥一座露天阳台,首尔冬天的阳光同样穿过窗户照进来。闵玧其穿了件黑色高领上衣,修身款,贴着身体线条延伸。脸上还有泪痕,现在张着嘴呼吸,田柾国把另一边手又放到闵玧其的肚子上,脑袋凑到面前,刚打算把嘴唇贴上去,闵玧其醒了。
也没说什么,田柾国的脸在他面前放大,闵玧其又把眼睛闭上,仰了仰脖子。知道他同意了,田柾国才正式把嘴唇覆上去。唇瓣相贴,闵玧其靠着田柾国的手臂和沙发背,田柾国向下吻,闵玧其也不回应,只把嘴唇打开条缝。
一吻作罢,田柾国最后吻了吻嘴角算结尾。闵玧其看着他的距离又拉远,五官再次全部收录在视线范围内,有些惊讶他没伸舌头。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,田柾国从沙发上起身,说没时间缠缠绵绵了,订的餐厅时间快到了。
从家里又转移到车里,还是那辆劳斯莱斯。闵玧其像睡不够一样,上了车又开始犯困。离家前田柾国特地拿了条小毛毯,淡蓝色,没什么花纹,一上车就盖到闵玧其身上。
闵玧其再睁眼还在副驾驶,车窗外的环境变得嘈杂了些。
田柾国已经停在餐厅的车位,他身上的毯子滑下来了点,从暖气还在吹这点判断出田柾国没熄火。他在等他睡到自然醒。
“你其实可以叫醒我。”闵玧其把毯子掀开,叠好,放在两腿上。
“我不饿,你多睡一会儿。”田柾国转头看向闵玧其,停车位没什么光亮,只靠着从餐厅正门溢出来的满堂灯光眷顾。闵玧其从这点光里分辨田柾国的眼眉,轮廓比刚认识的时候硬朗不少,下颚线也变得更明显,总觉得不久前还是那个圆头圆脑的孩子,走到现在不忘初心的只有眼睛还圆着。
看得有些出神,田柾国喊了闵玧其两声他才应。他让闵玧其留在座位上等,自己从驾驶座上匆匆下车,随后很快跑到副驾驶一侧。闵玧其看到他扣子又没系,刚想教育他为什么不系扣子,车门一开,田柾国一手扶着车门,另一手把大衣一侧拉起形成一方屏障。冬天晚上的风比白天更甚,吹过身侧,有时甚至能听见丝丝呼啸声。话到喉咙闵玧其又吞回肚子里,他从车上下来,有些木纳。田柾国以为闵玧其还没睡醒,关了车门把大衣一半裹在他身上,再一起拥到怀里。其实闵玧其在犹豫要不要说谢谢,以往也会做的事,这个节骨眼说出来却显得变味。
走到餐厅内,服务生引他们到预定过的包间。这家日料店完全按日式风格装修了一遍,包间里铺的榻榻米,在门口脱了鞋才能进。直到田柾国把两人的鞋摆正,又为他要了双能包住脚的拖鞋,闵玧其还是没能把谢谢说出口。
生鱼片吃不成,田柾国把寿司上的也换成熟食。闵玧其点了碗豚骨拉面,田柾国要了盘铁板烧,两壶热茶换下既定套餐里的清酒和波子汽水,田柾国的眼神还在菜单甜品一页的冰沙和大福之间流连很久,末了还是作罢。
菜上的很快,寿司盘先被摆在桌面上。刚进店门时还没那么饿,现在几盘外国料理摆在面前,闵玧其忽然觉得胃袋像长了嘴巴,咆哮着发出进食讯号。肚子恰合时宜地传出一阵腹鸣,两人先一愣,随即都笑了。
田柾国让闵玧其先动筷,被谦让的人也没多客气。他从田柾国面前拿走一半玉子烧,做谦让的人虽然有些心疼,又把另一半递到闵玧其面前。
和着一粒寿司下肚,没觉得得到满足,反倒勾起更大的饥饿感。在最后两颗吃完前主食被端上来,田柾国基本没怎么吃,点的不多,一大部分全在闵玧其肚子里。
食欲暴涨在某个休息日的早晨。家里有一角专供田柾国放零食,平常也只有田柾国在吃。闵玧其胃口小,在那一天却把囤货消耗掉一半。最开始只是觉得是胃口变好了,三餐照常吃,田柾国还特意提高零食储量。上大学开始慢慢地不再午睡了,这时忽然觉得睡不够,午睡过后还要再加餐一顿。直到有次饭桌上闵玧其突然涌出一股反胃感,跑到卫生间干呕只吐出来点食物残渣和胃酸,想起食量和嗜睡,这才去买了验孕棒。
两道杠。得出结果时闵玧其显得很平静,田柾国激动了一整天。坐立不安在这里变成褒义词,他先打电话告诉父母闵玧其怀孕了,挂了电话又想接着通知闵爸闵妈。闵玧其按下他手机制止,说再等等。田柾国没问为什么,想来也对,虽然谁都不是谁,地球上八十亿人类的其中一个;但对父母来说,从大邱一路到首尔,离开家的时候还是孩子,转眼间成为也能被别人敬仰的谁,闵玧其永远是他们的明星。现在明星突然宣布怀孕了,爸爸不清楚,妈妈肯定知道闵玧其作为男性,在转换身份直到新生命诞生的过程中要有多受罪。
害怕担心比祝福更多,闵玧其压到今天也没和父母说。
一碗拉面三两下被解决,连汤都没剩。这下才有点饱腹感,田柾国见状,从自己盘子里切下一块牛肉,用叉子递到闵玧其嘴边。纵然如田柾国一般百依百顺,在忌口和控制食量上他比闵玧其记的还要认真。
肚子饱了,困意又如浪潮袭来。闵玧其有些坐不住,田柾国叫他,他花了点时间才把精神从混沌中剥离。
闵玧其应了声,田柾国先说句surprise,而后从桌上押来一条包着礼品包装的盒子。闵玧其接过来,拿在手里正反看了几下,田柾国说打开吧,闵玧其才小心地把塑料缎带拆下,找到开口,保证拆开时包装纸还算完整。
包装纸下还有外壳,闵玧其打开,一条手表躺在里面。
“圣诞礼物,也算你的饯别礼。”田柾国笑着看闵玧其把包装纸叠好碾平,他伸手拿出手表要帮闵玧其戴上,闵玧其没动静,田柾国干脆起身走到闵玧其身边去,拉过他手腕替他把腕表在手腕上扣好。
他却看到闵玧其的手在自己手心里微微颤了。
顺着闵玧其的手腕看上去,田柾国看到对方低着头,手掌又撑在眼前。从那里把视线滑向左右,闵玧其的肩膀耸动着,幅度愈来愈大,伴随隐隐啜泣声。
田柾国知道闵玧其又哭了,这次他没再忍,一下把闵玧其搂在怀里紧紧拥抱。闵玧其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,眼泪立刻浸湿大衣。闵玧其还记得田柾国的这件大衣很贵,他也很喜欢,想抬头拉开距离,田柾国没说什么,抬手抚上闵玧其后颈,把他又推回大衣上。
“我其实根本不想放弃。”
过了好一会儿闵玧其才开口,话说的不太连贯,带着浓重的鼻音。田柾国轻轻顺着他后背,在他耳边点点头以嗯声回应,“我知道哥不想放弃,好不容易才做到那里,放弃是一件很难的事,对吧?”
闵玧其最受不了田柾国用哥称呼自己,田柾国回答他,闵玧其的眼泪掉的更厉害。田柾国接着说,“哥想回去现在就可以,生不生小孩其实都无所谓,还有时间,不着急。”
“但我不想让你为难,否则你的迁就在我看来就是你在委屈自己。”努力平复情绪后闵玧其回答,觉得可以控制了,闵玧其把想要再哭的欲望忍下,两手也去拍拍田柾国后背。
“你现在不也在委屈你自己吗?”田柾国问他,谨慎地用了一个不太逼人的问句。
“总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的。”冷静了些,现在反倒像闵玧其在做劝人的一边。
“但不用这么着急。”
“不是我着急,”闵玧其笑了一下,有些无奈,“我还不想让你做违抗妈妈的坏小孩。”
田柾国不接话了,只是把闵玧其搂的更紧。过了半晌他又说,“我不后悔。”“什么?”
“和你结婚,我从来都没后悔过。”
他说的比中午那一遍还坚定,闵玧其心里一颤,听见田柾国再开口:
“全世界反对,我也要爱你。”
怀孕到第四个月,闵玧其开始频繁起夜。
手覆上去摸一摸能感到肚子有些鼓起,闵玧其已经赋闲在家,睡衣穿的宽松,从外表上还看不大出来。不再去公司上班,田柾国回家时间不定,做完家务看会儿电视,困了就睡,有胃口再吃饭,生活变得简单又无聊。
今年冬天首尔没有下雪,辞职和怀孕哪一件都没敢和父母说,打去电话只是单方面听妈妈唠叨。催他回来看看,闵玧其败给他家女人的动情演说,时间撞上田柾国出差,只有他自己回去。
小宋被田柾国会面谈话后变得无比准时,早早就在公寓楼下等。闵玧其买了些首尔特产,拿了不少宽松衣物一起带走。他心里盘算此去一番危险重重,肯定要小住两周再回来,多做点准备总比措手不及好。
回大邱的路上,每逢休息区都要停下来歇歇。闵玧其有些晕车,怀孕后更严重,小宋开车够稳当,闵玧其还是要依靠时不时下车换气来保持状态。
到家的时间不算太晚,正好赶上晚饭。闵母知道闵玧其爱吃嫩豆腐汤,爱吃辣一些的泡菜,儿子难得回来一次,肉菜做的多,基本没什么素的,闵玧其坐到餐桌边进退维谷,泡菜也不吃了,鸡腿也不夹了,只喝了些汤就放筷。零食倒是吃的起劲。
晚上起夜,闵玧其不敢穿拖鞋,蹑手蹑脚地钻进卫生间;走回房间又是一项挑战。情绪总是没预告地来了又走,住了五天,和妈妈因为小事拌了三次嘴,总在每一次过后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了,等到关前发现不由得自己控制。好在孕吐已经过去,闵玧其最不知道怎么瞒这一关。
问起工作都说挺好的,随便编些什么,父母听过都当成真的,他们笑的时候,闵玧其心里却涩涩的。
本打算回程的日子,大邱下起大雪。高速公路上的融雪工作不能一下竣工,闵玧其只能接着住。
原计划只住上十五天,田柾国打电话来问闵玧其什么时候回家时已经又过去一段时间。
他以为什么都藏的够好了,要走的前天晚上一起看电视,是妈妈先开的口。
“玧其啊。”
语气还和平常一样,闵玧其应了声,再看闵母的表情,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这种预感一般都很准确,下一句话就让闵玧其把石头狠狠砸向地面。
爸爸不说话,只有妈妈在质问他。她问闵玧其是不是怀孕了,工作也辞了吧。闵玧其心下一惊,还在想借口,闵母做了他没想到的动作。
她把手放在闵玧其的肚子上,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宽松的衣服也遮不住孕肚了。
她说闵玧其怎么能瞒得过她。他是她的儿子,她也是这样十月怀胎生下闵玧其,他不吃泡菜,洗过手的水是热的,半夜起夜她其实都听得见。闵玧其和她发脾气时就已经有模糊的轮廓,只是没说,又觉得该说,不想破坏难得的团聚才留到今天开口。
闵玧其自以为编织的足够精美的谎言,原来在妈妈面前都只是儿戏。他没做口头肯定,用一场忍了已久的痛哭表示默认。闵母也像田柾国一样搂着他,但感觉更柔软,她也哭了,眼泪掉在闵玧其肩头,告诉闵玧其说为什么不说呢,不管怎样他永远都是她和爸爸的孩子,比起直接告诉他们他怀孕了还丢了工作,独自承担的决定反而让父母更难受。
就这样做到通知爸妈了,没有想象中的大动干戈。秘密被戳破,闵玧其索性又住了一阵。这下待遇再不相同,闵母全心全意每天操持着做营养餐,想他一人在首尔也不知道吃点好东西,闵玧其在ZA被传颂成神的手艺,在妈妈眼里也全都变成拿不上台面的混日子。仿佛又回到还是小孩时那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光,饭后想帮忙洗个碗也被半骂半关心地赶回客厅。
最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的是闵父。从小养大的儿子一夜之间要兼职另一个身份,他又该以什么身份面对闵玧其,聊天的话题该如何开口,他看着闵玧其有些微隆的肚子,脑海里滚出田柾国的脸也变得不怀好意。
闵玧其看出来了,他泡了两杯茶,浓的给大闵,淡点的留给自己。他说爸,我还是我,不用那么矜持。大闵还是有些无从开口,憋了很久才沉沉地对闵玧其说,我喜欢孙女多一些。
一直住到高速公路上的雪全化了,田柾国带着司机来接闵玧其回首尔。进家门他还嘴甜地叫爸妈,一看气氛不太对,闵玧其站在他们身后,两个老人倒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。他把视线飞给闵玧其,对方只摊手耸了耸肩,田柾国一挑眉,闵玧其就点点头,意思是都知道了。田柾国下意识地想叹气,幸好在牙关前忍住,虽然是闵玧其决定的不要告诉岳父岳母,他还是嘿嘿一笑,把这个罪名落实到自己身上。
从大邱回到首尔颇有小别胜新婚的体会。时间慢慢走着,雪化了,首尔的春天迟迟不来。天时常阴沉沉的,闵玧其的情绪波动也越来越剧烈。有时候一天里说不了五句话,对着窗户坐一整天,问田柾国为什么还没有花开。田柾国说他越来越有妈妈样了,闵玧其真的会生气,冲田柾国大喊我是男人。四个月一过,肚子越来越明显,和闵玧其精瘦的身材形成强烈的反差。已经做不了家务,家里请了阿姨来打扫卫生,但闵玧其还是要坚持自己做饭,切到手的次数愈来愈多,手上裹满创可贴。田柾国说他该休息了,闵玧其却如坠冰窟,他不喜欢这样因为什么被别人侍奉的感觉,让他没有参与感,好像被剥夺了什么能力。
参与感。对闵玧其来说,参与感是他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一种感受。决定要不要辞职,要不要怀孕,买什么家具,每一个计划都要有他或多或少的参与成分,所以当田柾国擅自为他请了阿姨的时候,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。本身是一件幸福的事,爱人关心,在闵玧其这里却变得看不清本质了,该幸福吗,该高兴吗,是否该真的放下什么去享受现在应该享受的,但那样他还是他吗,闵玧其,你还是你吗?
他身为男性的一种倔强在孕期被贯彻的淋漓极致,当闵玧其也认为自己确实不能够胜任家庭主夫一职时,他的手脚开始水肿了。
最开始还能活动,走到窗边看看再坐回沙发。期间田父总来探望,田母却一次都没来过。每次来补品成箱地带,有时候碰巧田柾国在家,打趣他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过。田父说闵玧其现在是田家所有希望,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,都是田家的一脉香火。后来水肿的厉害,闵玧其没办法再下床,全靠阿姨照顾起居。
他开始不分昼夜地睡觉,田柾国看着闵玧其四肢仍然纤细,只有尾端突兀地肿起来,像白萝卜,臃肿地挂在身上。他的躯干中央彻彻底底地隆起,浑圆地孕育着一个快要成型的生命。
闵玧其睡着后时常盗虚汗,翻身也困难,睡过之后的床单上印出一滩水渍,过不久就得换。他整个样子已经失去美感,脸也有些浮肿。去洗漱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,闵玧其每次都会惊讶,他已经完全认不出;黑发已经长过一半,耳朵上排列的耳洞,寂寞地攀附着。
他觉得自己像皮球,泄气了的那种。情绪无常到边哭边笑,田柾国咨询过很多人这是正常的吗,得到的回答基本都只是孕期的情绪变化因人而异。或许本身就违背生物常理,闵玧其对他哭冲他大叫,也质疑他对他的感情;凌晨三四点想吃薯片,一定要哪个口味,田柾国找了很久才找到还在营业的超市,买回来只吃了两片就扔了。
田柾国也不是不会生气,闵玧其把薯片袋子扔进垃圾桶里,那瞬间田柾国真的有点要爆发的势头。他叫了声闵玧其,语气不友善。可当闵玧其回头的时候,那双三角眼里失去了他以往看到过的那些活力,他看见闵玧其杂乱的头发,才洗过,孕期激素失调很快又脏了。尤其突出的双手和双脚,把闵玧其衬托的更加羸弱不堪。
曾经他是多么要强的角色,如一道苍白的闪电划过。现在他站在他面前,哪里都不能拿来和曾经匹配。
闵玧其站着,没做什么表情,田柾国却哭了。
呜咽转换到嚎啕大哭只用了一点时间,他一拳砸在身边的墙面,闵玧其惊了一下,看田柾国哭的越来越厉害,他才拖着身体靠近。他站在田柾国身边不知道该做什么,只是摸摸田柾国的头顶。肚子坠的闵玧其有些直不起腰,田柾国再抬头,他看到闵玧其好像比他更矮了一些。对方冲他笑,那个笑容不那么好看,但田柾国还是被击溃了,闵玧其替他揩眼泪,他的泪水就掉在闵玧其手心里。
“我真的错了,我不知道怀孕是这么辛苦的事情,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永远都不会让你怀孕,我们可以领养甚至找代孕妈妈,玧其哥,我们真的还有更多办法的......”
田柾国说了很多,一段话磕磕巴巴还要说。闵玧其听着,想抱他发现做不到,改成握上他的手。等田柾国说完,闵玧其把原本戴着戒指的手举起,手指来回动了动。他问田柾国这根无名指上原来有什么,田柾国说戒指,闵玧其又问是什么戒指,田柾国答他,是他们的婚戒。
“我害怕水肿才摘下来的,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。”
“我为我的承诺努力走到今天,或许这些日子你某种程度上把我当作女人来看,”闵玧其顿了顿,又说:“但我确实是男人,没那么脆弱。”
田柾国摇了摇头,说他从来没有把闵玧其当成女人。闵玧其笑了笑,说他别把重点搞错了,他想说的不是这句话。
“希望你也能努力,我在等你重新替我戴戒指。”闵玧其又摸了摸田柾国的发顶,像缕春风轻轻拂过。
六月十二号的晚上,田柾国被闵玧其唤醒。
身下不正常的阵痛让闵玧其果断叫醒田柾国,随后立刻开车去了医院。
产科已经不再加妇字,闵玧其躺在病床上,父母从大邱连夜赶来。田父田母已经坐守在待产室外面。田柾国在待产室里陪着闵玧其,从半夜折腾到第二天中午闵玧其才被推进产房。
首尔入夏了,骤地热了起来。田柾国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家居服,怀里抱着闵玧其的外套,在产房外不停踱步。
两个女人劝他不要担心,但田柾国坐不下来,时不时地看看手机时间。闵玧其多在里面呆一分钟,他的心就越揪紧一分。
产房房门第一次被打开时并不是好消息。小朋友的头直径超过能顺产的范围,闵玧其已经脱力,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剖腹产。
二话没说田柾国就签了字。
过了很久,随着一声响亮地啼哭,产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。两对父母留在门外听医生说明事项,田柾国早已经冲进门内。
他环顾一圈立刻找到闵玧其的位置。他躺在床上冲他笑,又好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。小朋友躺在旁边的小摇篮床里,是个女孩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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