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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riter's picture佩怜

泡沫的孩子 03

学校不是忽然开窍想放高三年级的小狼们外出,这是校长的意思。挑了个天气预报说很好的日子把孩子们叫到操场来,之后下了雨,又叫孩子们回到班里去,通过学校广播站宣布了消息。 学校要倒闭了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只说是校长私人的商业机密。教室里的挂壁音响很旧,通过电子加工的校长的声音显得疲惫异常:“第三中学的同学们,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导致学校面临倒闭……但老师们会坚持到我们高三的孩子毕业,请大家最后再做一次我的孩子吧。”之后又决定让全校学生体会一次前所未有的高中体验,打算四月份带同学们去海边,当然,得交钱。 虽然理科不好,但因为闵玧其选了理科,所以成为了高三理科班的一员。田柾国坐最后一排,闵玧其坐第一排。田柾国扯了张真题册的卷子下来,用黑色粗头笔在纸上涂涂画画,写好之后揉成一团再拍拍前桌的肩膀,让他们帮他传到第一排的闵玧其那里去。 闵玧其坐在第一排靠门的位置,身边坐了个四眼仔,正在不问世事地刷必考题。纸面有些起皱,校长把他们召集到操场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做题,手里拿的卷子淋了雨,干了之后发起的皱纹。闵玧其接到纸团立刻扔进桌肚里,转头去看最后一排的田柾国,眼神对视之后田柾国同他做手势,意思是要他把纸团打开看看。闵玧其对田柾国做了个滚的口型再转回身,广播放完了,校长叫老师们去开临时会,他才得以把纸团拿出来看看。 很大的一张卷子,几近空白,田柾国写了三道选择题。闵玧其看了看,只做对一道,那两道的知识点他之前教过田柾国,然后是田柾国用黑笔写在卷子中间的“我想你了”。 闵玧其又回头看了一眼,顺手比了个中指。田柾国像要故意玩他似的,学女生撒娇嘟嘴,台式空调的扇叶正好摆下来,凉风吹上闵玧其的侧面,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田柾国,闵玧其打了个冷颤。 放学没有和田柾国去宾馆或者回到东景小区六单元二楼,放学看见妈站在门口,说了句家里出事了,要带他坐大奔回家。上车前闵玧其把钥匙塞给田柾国,对他眨了眨眼睛。 田柾国把钥匙握在手心插到校裤口袋里,用指尖摸那里的纹路,闵玧其做完那个动作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扬长而去,但田柾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。 他叫他今晚到东景小区住,只是闵玧其觉得自己今晚还有回到六单元二楼的可能。后来庆幸那一天把钥匙交给田柾国,跟妈回家推开门的第一眼就看见小霞站在他爸的身边,闵玧其心里竟然长出一口气。 一是幸好田柾国不在他自己家里,二是为了妈妈感到轻松。 妈这样的女人,在1990年属于豪富家庭走出的闺秀,委身在他爸这样的男人的手下,原本是不应当的。 他爸指着小霞说这是你后妈,闵玧其看了小霞一眼,明白了一些田柾国没能说出口的事情。之后是签离婚协议,房子是妈妈的,原本应该叫他爸净身出户,但妈似乎觉得给予这对男女最后一丝怜悯更能羞辱对方。 妈那晚买了张机票旅游去了,闵玧其猜她其实是要回娘家,但不好意思说出口,所以说成是出去旅游。如果有可能,在那个瞬间他也想做个温暖人心的孩子,告诉妈妈去东景小区住吧,碍于田柾国所以没能说出口。妈走后闵玧其觉得过意不去,决定留在家里叫他爸最后再恶心一回,又对放了田柾国的鸽子这件事也有点小歉意,隔天早晨从爸的书房里抽了根钢笔,转手送给田柾国。 那支钢笔被田柾国珍惜地放在书架上,旁边是田柾国学生生涯中唯一一张三好学生奖状。写给他奖状的是小学的数学老师,六年级毕业给所有同学用奖状写了一封信,给田柾国的是“我们最帅最善良的柾国同学”。 现在还记得那张奖状背面的寄语:扣押了你的作业本,其实是老师看上了你画在封面的小小人。感谢我们柾国同学六年来的坚持不懈,虽然对数学完全不感冒,但我们柾国呢,有感性又善良的心,这一点比成绩优秀还要重要。 钢笔就摆在这张奖状的旁边,偶然一次被小霞发现,听她大呼道:“这是你叔叔的钢笔呀!” 如果说小霞有错,只能错在她的命运不好。小霞在升格为刘霞太太的时候仍然记得秉持以往的规则,例如她不要求田柾国喊她妈,也不要田柾国喊这个人爸。 田柾国知道小霞做了闵玧其他爸的小三,有段时间总替小霞愧疚。总怕闵玧其因为这个离开他,因为这件他们谁也没办法控制的事情叫闵玧其离开他,田柾国想象不到生命之中缺少了闵玧其,这部分的感情应该被什么填补才不会觉得难过呢?难道真的要他为了大人的恩怨纠葛买单吗,那样的话也太残忍了。无论是不是大人,他在学校里因为成绩不好调皮捣蛋,总被老师抓来替上课说话的同学背黑锅,或者是有人做了其他什么错事,找不到凶手就全算在他的头上,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,田柾国真不愿意再替谁的感情和心安理得买单了。

很难得的,最近一直在下雨,在学校组织春游的这天迎来真正的好天气。 昨晚从东景小区回家的路上又在小卖部买了几罐泡泡水,早上被闵玧其的自行车铃声叫醒,他家就住一楼,田柾国的窗户之前给院子里的孩子砸破一块,一直忘了修,那声音因此显得格外清晰。 田柾国打开窗户,闵玧其正跨坐在他那辆最新款的自行车上,冲田柾国大喝一声:“穿衣服,别耍流氓。”又指了指车筐,说:“替你做了。” 顺着闵玧其的指尖,田柾国看到两个蓝色布袋。于是趴到窗沿上,笑嘻嘻地对闵玧其说:“可是你给流氓做了便当。” 闵玧其挑了挑眉毛:“我妈做的,说我昨天骂了你影响同学关系,叫我拿这个来给你赔罪。” “所以现在决定和我赔罪吗?” 不想理会他,闵玧其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,回答他:“我们最帅的裸男田柾国,请你快点穿好校服,然后带我去汇合吧,好吗?” 田柾国实在是很好哄骗的孩子,很快转过身去换衣服。闵玧其眼疾手快地从窗户外替他拉上窗帘,又说他是疯子,田柾国在里头应了几声,大喊道:“闵玧其,疯子想你了。” 得来的是窗外一声断断续续的鸟叫。 闵玧其拉着窗帘,直到田柾国关了门从家里走出来,闵玧其自觉地下车,田柾国自觉地跨到车上去,等他撤掉车蹬子,感到自行车后座一沉,晓得那是闵玧其上来了,又对闵玧其说:“搂紧我。”闵玧其只有这个时候最听话,乖乖地把两只手圈上田柾国的后背,田柾国说:“头也靠上来。”闵玧其就把脑袋贴上田柾国的后背。 今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。四月份的时候就听到蝉鸣,闵玧其的耳侧贴着田柾国的后背,令他感到一种空前的抚慰。 骑出一段距离,闵玧其像是不自知似的,对田柾国说:“这是哪里,猜猜。”然后把嘴唇贴到田柾国的校服衬衫上,田柾国身子一抖,心里骂了声操,但还是压抑下来:“……我在骑车!” 闵玧其说哦,收回那个后背吻,随后耸了耸肩,重新把脑袋贴回田柾国的臂膀。 哪怕做过那么多次爱,田柾国还是觉得自己要把心脏吐出来了。很激动地,几乎是在那个瞬间就想把什么交规什么马路统统甩到一边去,想现在就停下来然后去吻闵玧其,用嘴唇狠狠磨他,用牙齿狠狠咬他,等到闵玧其喘不过气了再放开他,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,闵玧其如果说不他就再吻他,直到闵玧其同意为止。 冷静了一阵,田柾国叫闵玧其:“玧其。”闵玧其被田柾国的温度烘的有些昏昏欲睡,绵绵地嗯了声,田柾国接着说:“你知道我喜欢你吧?”说完这句话感到闵玧其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,停了一会儿,回答道:“嗯。” 田柾国接着问: “你刚刚用嘴唇碰我的后背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 闵玧其说:“你不喜欢?” 田柾国不知道怎么回答。 诚然,他的确享受这些闵玧其有意无意做出的亲密接触,牵手这件事永远比上床更值得脸红。但田柾国要的不是这个,他想要闵玧其心甘情愿地被感情驱使,在那个状态下亲密,田柾国想要闵玧其也真心喜欢他。 末了,田柾国问他:“你喜欢我吗?” 闵玧其回答田柾国:“我挺喜欢和你上床的。” “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,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一次?” “那么你已经知道答案了。” 话音刚落,闵玧其忽然拍他的后背,田柾国跑走的精神重新集中起来,两手握把带动车头想侧边一闪,这才避开差点撞上的电线杆。闵玧其大喊道:“你打算化蝶啊?” 田柾国大笑起来,刚刚短暂的阴郁一扫而空:“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?” 他当它是句玩笑话,问完之后,车子已经骑到集合地点。一些孩子选择坐学校大巴,他们自己骑车到海边,田柾国实在太重了,闵玧其怎么踩也载不动,后来决定闵玧其出车田柾国出力,给田柾国也配了把车钥匙,好方便他时不时骑着闵玧其的自行车出去威风。 闵玧其从后座跳下来,田柾国把车锁到停车场,起身时看见闵玧其两手提着蓝色布袋。他走过去,想替他拿,闵玧其把两只手向身后收了收,对他说:“别死。”

临近集合时间,孩子们从学校大巴上一窝蜂地涌向海边。那个时候感受到年轻真是很生动的词语,田柾国非要堆什么沙堡,闵玧其左右看看,在不远处发现了海边的杂货铺,在那里给田柾国买了套儿童玩具,小铲子和塑料桶,自己在旁边的躺椅上补眠。 睡醒时恰好到中午饭点,想招呼田柾国吃饭,发现他竟然真的拿那点工具做了个小小城堡。田柾国头顶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像小草,歪歪地翘着,闵玧其沉默下来,不打算打断他了,上前去,想替田柾国抚平那几根头发。没料到田柾国也恰好在那时起身,闵玧其被他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,身子一仰险些向后栽去,田柾国眼疾手快,一把扶住闵玧其的腰,也亏得闵玧其的条件反射良好,一只手紧紧抓住田柾国的衣服。 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田柾国的一整张脸。眼鼻嘴和谐地有序排列,这张嘴在过往的几年里亲过他的全身,他也亲过他,亲过田柾国睡着之后颤抖的眼皮,他的手掌好像摸到一点田柾国的胸肌了,这小子,他好像越来越像一个男人。 等身体反应过来,闵玧其先田柾国一步松了手。但田柾国还搂着他,闵玧其让他也放开,田柾国摇了摇头,叫闵玧其看左边。闵玧其问他看左边干什么,田柾国叫他看,闵玧其没多想,顺从向左侧扭头。 很快速地,立刻感到右脸上被什么东西碰了碰。湿软的,有弹性的,不是会飞的水母的话,那就只能是田柾国的嘴唇了。 然后他很快放开他,说:“还你的。” 闵玧其还愣愣地站在原地,田柾国又说:“看,”指着地上的沙子城堡,蹲下来,给闵玧其介绍,“这是大厅,这是我的房间,这是你的房间。等等我再盖个花园露台……” 闵玧其回过神来,问他:“我和你不住在一起?” 田柾国说:“公主啊,我们玧其公主,没有自己的房间多丢身份。” “所以那个花园也是公主花园吗?” “不是。”田柾国用铲子尾巴在沙地上画了个不太规整的圈,说:“这是我和你爱情的花园。” 听到之后闵玧其立刻笑起来,说好俗,叫田柾国不要再看爱情电影了。田柾国说他哪里买得起电影票,是和班上的女同学借的爱情小说:“每次我觉得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时候,我就在这里种一朵花。” “那我就每做一次爱就种一棵树吧,国仔仔,我已经种成亚马逊森林了。” “可我这是‘爱你的花园’,不是你那个做爱森林,你到底懂不懂?” “你妈怎么样?”闵玧其把话题折走,田柾国有些不爽,又听见闵玧其说:“你后爸要带你妈去爱琴海办婚礼。” 田柾国还是有些恼怒,语气不太友善:“那是她的事,为什么总是问我?” “就是让你放心,你妈在我家是名正言顺的老婆了,气派吧,我妈和他结婚的时候戒指都是自己买的。” “我饿了。”田柾国说,“给我尝尝妈妈做的饭吧。” 闵玧其笑了一声,把放在躺椅旁边的蓝色布袋递过来。两人无言地吃完了这顿饭,田柾国被妈妈的美食抚慰心灵,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,打算主动挽回气氛。 他把便当盒放回袋子里,站起身来,浑身上下摸了一遍,大惊失色。闵玧其淡淡地问他怎么了,田柾国回答他:“我昨天买的泡泡水不见了。” “你放哪里了?” 田柾国把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,手指撑起布料,向闵玧其证明他早晨装放泡泡水的地方眼下确实空无一物。闵玧其骂了句傻逼,说是可能骑车的时候掉在路上了,那么宽松的口袋,不掉出来才是不尽责。 田柾国顿时显得颓废无比。闵玧其用鼻腔叹了口气,把便当盒扣好,也放回布袋里,不知道从哪儿掏来两罐泡泡水:“这里也有的卖。”又问他:“你会吹吗?” 他把其中一罐递给田柾国,另一罐握在自己手里,田柾国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,连谢谢都忘了说,打开瓶盖,像昨晚那样,嘟起嘴唇,对着模具狠吹一气。 这样自然是没结果的。他又反复尝试了几次,闵玧其受不了田柾国那个模仿人体排气的模样了,叫他停下,随后拧开自己手中的那一罐,抽出模具放在唇前,轻轻一呼,一串泡泡接连飞向空中。 “轻点。” 闵玧其把眼神看过来,只有目光滑动。田柾国不由得紧张,晓不得怎么只是这种场景就够他心动,放到嘴边又是猛地一吹,闵玧其表现得很无奈,只得走到他身侧,握住田柾国的一只手腕,拉过来放到自己唇前,很轻很轻地吹了口气,模具中已经没有泡泡水了,他的手背感到闵玧其的呼吸温柔地扑来,很痒,像泡泡破在皮肤上。 他把他的手放回来,又吹了几轮,从田柾国的嘴巴前也飞出一串泡泡。闵玧其说他像鼓起腮的鱼,田柾国说像鱼就像鱼吧,你要多多喜欢我,我才不会渴死。 闵玧其不接话,问他:“你不是要给我盖花园吗?” 田柾国耍赖,一下表现得很沮丧:“可是你不喜欢我的话还要盖什么爱情花园啊,闵玧其,我像个乞丐。” 闵玧其把盖子盖起来,碰碰田柾国的胳膊,爬到他耳边说悄悄话:“骑车带我溜吧,我请你吃冰沙。” “那你给我加两份红豆。” “想做吗?” “你妈妈……” “去宾馆,”闵玧其说,“还是你觉得开房这个词让你更有感觉?” 虽然刚刚让他有些伤心,但闵玧其总是很能拿捏他的情绪。他点点头,找准时机同闵玧其一起溜到停车场,两人又骑着自行车从海边溜走。 回程路上的时候闵玧其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,在小学的补习班认识的时候,那时田柾国正在换牙,大门牙掉了一颗,又是那么喜欢笑的孩子,笑起来的样子有些滑稽。后来上了初中,惊讶地发现两人原来就是未来的同学,又恰好分到一个班,刚刚开学时班长就和隔壁班的孩子谈恋爱了,那时候都很小,不懂爱情,只觉得很想和这个人放学走一段回家路,但是大家说这个叫“谈恋爱”,那好吧,就是谈恋爱吧。 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闵玧其说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他更想跟男生走在一起。田柾国说男生当然喜欢和男生玩,闵玧其回答他说不是的,他也是,那是想和男生“谈恋爱”的意思。田柾国想了想,经常和闵玧其走放学路的人是他,闵玧其想和他谈恋爱,但闵玧其又说不是的,这感觉很奇怪,他不明白男生怎么和男生谈恋爱。 谈恋爱的话,就要做那个吧。初二上生物课第一节讲的人体卫生,只有男生和女生才被教科书证明他们是正常的结合,似乎闵玧其的感情是不被承认的。因为不存在在具有权威力量的教科书上,所以闵玧其给自己定了个小小的罪,可能我有罪吧,闵玧其说,因为我是男生,要找到一个同样有罪的男生,在这么大的世界里找到这样一个人该有多难呢? 直到初三毕业,田柾国决定让闵玧其从这种罪名中解脱。每人的心里都有一颗爱情的种子,很奇怪的,在闵玧其说出“我有罪”的这句话时,田柾国的那颗一瞬间发了芽,在十五岁时长出了他的花园。他决定让闵玧其脱罪,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和闵玧其做了爱,那时候没什么做爱的知识,让双方都很痛,先哭的是闵玧其,田柾国因为闵玧其的疼,自己也觉得那是一种彻骨之痛。那次做的不愉快,但田柾国很开心。因为他让闵玧其脱罪了,或者他没能办到这一点,但至少他成了同伙。他是闵玧其的同伙。 可是闵玧其呢,作为同伙他从十五岁开始,在他的花园里种下了许多关于闵玧其的爱情,可似乎闵玧其的那一颗种子迟迟没有发芽,还在等待一道春风吹破这片荒芜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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